那一年秋天,我去舅舅工作的地方——遠在千里之外的湖北竹山。這是21歲的我第一次獨自出遠門,心里難免有點忐忑。母親更是放心不下,在我臨上車時千叮嚀萬囑咐:不要接受陌生人的東西,不能把錢露出來,不要和陌生人搭訕……深怕我大活人弄丟了似的。
那時揚州還沒開通火車,我是在鎮(zhèn)江站乘的。時逢節(jié)假日,乘車的人特別多。我拎著笨重的行李,好不容易才擠上了綠皮子火車。當我挪到自己座位時,衣服早已濕透,嗓子也干得冒火。
“小伙子,要到哪去呀?”坐我對面的是一位聲音軟綿綿的阿姨,一邊問一邊隨手遞上一瓶飲料。
“不不不,不需要!”我想都未想立刻回絕。母親的幾條“原則”一直在我耳朵邊回旋。我低頭找出小毛巾,將滿臉的汗擦了又擦,以掩飾內心的不安。
阿姨慢條斯理地說:“小伙子,是不是怕我是壞人呀,在里面下迷藥???”然后用探詢的眼光盯著我。見我沒吱聲,她自己反而擰開瓶蓋大口喝了起來,似是想證明飲料無毒。我定一下神,細打量一下這位“熱心”阿姨,估摸有四十多歲,也許長年的辛勞,眼梢上有很深的魚尾紋。
深夜三時光景,我在花果站下了火車,到我舅舅家還得坐三四個小時汽車,但天亮才有車。我想了想也只有先在火車站候車室等待了,沒料到本就不很大的候車室早已擠滿了人,我只好找了個角落,以行李當床鋪,蜷縮著等待天明。
“喂,小伙子,快過來歇歇,我這邊有個座位呢。” 那熟悉的軟綿綿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。怎么又是她?充滿戒備意識的我深感惶恐,是不是自己被人販子盯上了?我不僅倒吸了一口涼氣,如果被壞人盯上了,那不完蛋了!聽說現在外面壞人多,有販賣人體器官的,有坑蒙拐騙的,還有…… 我不敢再往下想,心里是十五個吊桶打水——七上八下。
“怎么又是你?我的事不要你管!”我有點惱羞成怒了。她見我這么說,不再吱聲了,默默地坐在那里。我也不理會她,依著我的行李瞇眼觀察動靜……
火車站的大鐘“叮咚叮咚”地敲了五下,把我從濃濃的睡意中驚醒。正當我四處張望思量如何去汽車站時,她又適時出現了,走近我說:“快走,可以趕早跟上去竹山的汽車,我來幫你拎一個包。”說完,不容我回話拎起我最重的包就走。
糟糕!真遇上壞人了?!她那一副假惺惺的樣子,原來是個“女強盜”。
那包里可有我重要東西呢。我急匆匆地想跟上“女強盜”,可是我人生地不熟的,不一會就被甩了。
我垂頭喪氣地趕去汽車站,意外地又聽到那熟悉的軟綿綿的聲音:“小伙子,快過來。”
眼前站著的不正是“搶”走我包的“女強盜”嗎?只見包還在她手上,難道她又想耍什么花樣?她說:“快去買票,遲了就沒了,我?guī)湍憧窗?rdquo;哪有這么好心的人和這么好的事,不會趁我買票時給我一網打盡,把我的包全拎走吧!我才不上當呢!她見我不動身,笑了笑:“是不是信不過我?要不你把錢給我,我?guī)湍阗I票,你自己看著包。”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,改騙錢了,我才不上你的當!我心里嘀咕著,嘴上卻說:“太謝謝你了,我自己來。”
她只好目送著我拖拽著行李去排隊買票。我不解地回頭問:“你怎么不買了?”她微微一笑:“小伙子,我的家就在花果鎮(zhèn),待會我就要回自己家了。”
我詫異極了:“怎么,你不是和我一起去竹山縣呀? ”“是的,我的家就在這個鎮(zhèn)上。”她用那軟綿綿的湖北口音再次說。
“這么說你是特意留到早晨幫我的呀?”
“對!”
“我們素不相識,你憑啥要幫我呀? ”我的聲音開始變的顫抖。
阿姨不緊不慢地說:“我孩子也像你這般大,在江蘇江陰打工,多虧遇上了好心人幫忙,現在孩子一個月能掙幾百元。這次去江蘇,我就是看孩子的。”說完,阿姨自豪地一笑。
我接上話茬:“可是你知道嗎?在這之前我一直把你假想成壞人。”
“知道,出門是要當心點,不過壞人畢竟是少數,人與人之間只有互相‘信任’才行呀!”阿姨說完話就轉身離開了,但她那有著魚尾紋的臉和軟綿綿的湖北口音至今還印在我腦海里。